懷舊凍頂

─五更疏欲斷‧一樹碧無情─

偶爾在台北天母，以五十公克500元買得大吉嶺紅茶，一種夏茶，屬於FBOP級。開湯後，琥珀帶金黃，非正統紅茶之深紅色，香味有煙草帶白毫烏龍的蜜香， 滋味微澀，具收斂性，二道水味盡。問為何價格如此高？說是產自印度傳統茶區，堅持傳統作法，屬於中國小葉種紅茶，年產九十萬頓，小農經營，供不應求，配額 很少，所以貴！我看商品上印「茶葉是特殊農產品，會因產地、農場、年份而有不同，要像品嚐紅酒一樣來看世界一流的茶」「大吉嶺的傳統茶農，堅守傳統作法， 栽種出舉世無雙高貴的香醇紅茶」……。

五十公克500元等於一斤六千新台幣，據說這一級傳統純味好茶常缺貨，比起台灣烏龍茶，它是天價，以色而言，它比紅茶略淡，香不及白毫，味尋常如一般紅 茶，只開三道水，便精華盡出，台灣任一種茶都比它有特色，只不過這是堅持超過百年的產品，有一定的市場價值與消費群，以青松與黃花比，黃花雖豔麗，卻只美 一季，青松雖不如黃花，卻跨越春夏秋冬。

美金越過一兩百元的大吉嶺，已有其國際市場，還沒走出院子的烏龍茶，做法縱使有國際級的品質，卻沒有國際級的價 格，而國際級的品質卻存在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懂的混雜認同。我們把包種茶的花香、鐵觀音的火香、白毫烏龍的蜜香加上高山茶的耐泡加總成台灣茶的代名詞，但在 我的記憶中常存一絲遺憾，還有一種特殊的茶，不管它是否走向國際，卻已走進我的心！那熟悉的味道與做法，怎麼消失不見了？近二十年來，它一直在淡出市場中。




三十年前，我開始喝及買凍頂茶，那是一種難忘的滋味，琥珀帶蜜黃的茶湯，清澈而立體，焙火與不焙火，都可泡出清與雅的小種滋味，沒有鐵觀音的澀、不及文山 的香、比南港茶甜。不焙火的，因醱酵足，很耐放，不輕易變味；焙過火的，存放一年後，以朱泥小壺泡15CC濃茶，倒像在喝五加皮或陳年嘉釀，那是一種奢侈 的滋味，陪我渡過不少美好時光。

二十年前，自己開始從及茶葉買賣生意，沒多久，發現凍頂在改變自己，它隨著流行的路在走，它變綠了、變圓了、變市儈了，二十年來，變得自己不認識自己，很 多消費者只認得凍頂包裝，什麼是凍頂的特色，卻十分茫然，套句流行商業術語，凍頂茶已經股票上市，大家關心的是股價，而不是生產，大家追求的是短暫的利 益，而非真正的茶區特色﹗而能賣好價格的凍頂茶，只有那一層外衣本地真正凍頂，只能在不綠不紅中，用不低又不高的價格，賣給不生又不熟的客人。

最近大家都在談一本書，叫做『從好到偉大』﹙從A到A+﹚，那是在談從一千家好的公司挑出了十一家偉大的企業，它們究竟有那些本質，才變得這麼長青又有特 色，研究者發現，他們有一致的共通點：那就是他們都在進步中堅持傳統，追求較長遠的利益而不走短線，他們長期被消費者信任。這本書會引起注意是因為它像良 好的處方，給台灣的病下了針砭，台灣有很多病，須要好的醫生及牧師，而最具醫療效果的，卻是要患者自己醒過來。

以茶而言，它流行在世界已五千年，在台灣也有二百年，適合的地區自有適合的栽種，適合的加工自有其適合的地理原則，而傳統卻是人用時間與智慧去累積而成 的。例如以緯度而言，緯度低的地區，適合全醱酵的茶﹔緯度高的，適合不醱酵茶，。以海拔來說，海拔越低，顏色宜深，海拔高，顏色宜淺，順應自然的加工，就 能製造好產品，長時間的堅持，就能創造傳統。定位不清，或沒認識自己，在人生下半場，還是要重新再來﹗人的生命左右了茶，道理大概相同。

引用唐人詩破題，不是要學蟬的清高，而是一種個人感慨，五更是清晨即將來臨，堅持傳統有遠見的人，在迷霧中，自有辛苦的路程，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顏色，久了 也不能得到自己的認同。我是多麼懷念那琥珀金黃，清雅純真的昔日凍頂，新鮮時怡人，焙火後迷人。印証大吉嶺，印証龍井茶，絕不會在互相認識一生後突然變了 一個人，那種信任是很多人希望的，我希望我熟悉的凍頂能重新再…回來。
2002.10.26於松風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