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9年1月1日 星期五

泡製一杯理想的茶湯

甘侯 1999/01/01
曾經在古書上看得數則有關茶肆資料,摘錄如下:

其一,宋.東京夢梁

「國子監前曰紀家橋,監後曰車橋,側有青龍橋,傍有茶湯巷。﹂

這一則記載在敘述宋朝時,二級城市杭州茶館的狀況,多到以茶湯來取巷子名稱,同一書中,更詳細說明茶館細節

其二,宋.夢梁錄



「杭城茶肆插四時花,掛名人畫,又列花架,安頓奇杉異檜等物,點妝門面。」

這一則把茶舖內部陳設描敘得一清二楚,宋代建築,以二層木樓居多,類如現今日本京都清水巷,古老典雅,乾淨明亮的木質房中,除了茶香外,更應有宜興壺、青 花瓷器,四季分明的大陸地區,花材更應能反映春夏秋冬風情,宋人畫古樸深邃,名家出手,更是不凡,可以想像把故宮的宋畫真跡掛在茶館白壁上,應是何等風 雅,雕花的木架,陳列人形古杉或具靈芝檜木,諸如此類,不勝枚舉,前一則己說,茶館多到成巷,想必每家爭奇鬥勝,一家比一家精彩,至於販賣產品內容,書中 也有記載。

其三,宋.夢梁錄

「四時賣奇茶異湯,冬月賣七寶擂茶、蔥茶、鹽鼓湯,夏天賣雪泡梅花茶、薄荷茶、銀盂、銀盞、鼓樂吹梅花曲。」

不只有多種茶類產品,還把分成夏冬兩大類,即是夏天賣冷的,冬天賣熱的,冬天的七寶擂茶,即是用花生、芝麻、核桃、薑、杏仁、龍眼、香菜和茶煮成茶粥,一 碗一碗賣,這在現代少數民族還保有傳統,不過加的東西不一樣而已,倒是夏天賣的就比較稀奇,杭州、開封的夏天,自古即熱,那個時代那來冰塊或冰箱,所謂雪 泡梅花茶語焉不詳,推測應是把冬雪加梅花放在大地窖中,夏日才取出加入茶湯中,這份講究就不尋常了,尤其用銀器裝冰,用銀器做杯,還用真樂隊現場演奏梅花 三弄,用以消暑,這種排場簡直無法想像,可是收費卻不很貴,據云,一角二角銀子而已。另外在兩都之外鄉間、茶館記載也不少,有一則記載茶館主人的服飾頗為 有趣。

其四,雞肋篇

「有茶肆婦人少艾鮮衣靚妝、銀釵簪花,門戶金漆雅潔。」

說是有一茶館老板娘,年輕貌美、衣飾光鮮艷麗、烏黑頭髮上常插銀簪,店門口用金漆,漆得亮亮的,外常素雅而乾淨,另外在武林舊事中提到茶館名稱。
其五,武林舊事

「清樂茶坊,八仙茶坊,珠子茶坊,連三茶坊,連二茶坊。」

近一兩年中,台灣出現了辣妹紅茶店,業者以茶為媒,實營色情,其實在宋代,以茶為媒的亦不少,茶肆中有妓女的稱花茶坊。夢梁錄中記載的花茶坊不少。
其六,夢梁錄

「如市西南潘郎,俞七郎茶坊,北市朱骷髏茶坊,太平郭四郎,張七郎茶坊。」

從事茶館經營,至今已十五年,今年喜事連連,新的經營點如香菇般冒出,雖然財務壓力極大,但仍以經營形態受消費者肯定而自喜,旗艦店在一月開張,特在牆上寫了「春水堂記」。

「秉承中國傳統文化,在掛畫插花環境中,用各類茶原料,依四季冷暖原則,普遍飲茶、吃茶、用茶之樂趣,創自一九八三,十五年來,遷搬多次,今奠基於此,期永續百年,不朽經營。」

或許有人看了這一篇自敘,會嗤之以鼻,永續百年,不朽經營是何等大事,豈只說說而己,偌大國民黨,至今亦不過百年過一點,一個茶館如何期待百年,又如何不朽經營。

凡人都知文化來自和平與安定,中國大陸歷五千年來,雖改變過數個朝代,以唐而言,有四百年安定,以宋而言,亦有近四百年安定,數百年昇平歲月,自然有其生 活文化深度,從茶的歷史來看,把茶文化發揮至最高點,生活形態豐富而有內涵,正是宋朝,宋人曾有過的茶文化生活,清楚的記在文字中,可惜太多人剛剛溫飽有 餘,還在學時會賓友,學習對象偏又太狹窄,以致於多年來尚未海闊天空,套句清人詩,正是「咀尖肚大柄兒高,暫免飢寒便自豪,量小不堪容大物,兩三寸水起波 濤。–的小壺文化」

台灣受閩南文化直接影響,閩南茶文化,在中國茶的發展史上,有人認為是最精緻的茶文化。精緻的製茶或茶湯文化都對,但絕不是精緻茶文化,日本在十九世紀初 也接受工夫茶文化,但近百年來,小壺泡在日本已成多元文化的煎茶道,台灣間接從福建傳來工夫茶,遺憾百多年來,卻一直只注意茶湯文化,計較茶好不好而已, 注意一種很不穩定又難製造的半醱酵茶,從歷史上知道,英國人當初也曾為之風靡,但隨即發揮其理性,認定半醱酵應該改良,終於紅茶問世並行銷全球,半醱酵茶 的小壼泡,在台灣,至今卻仍是少數人的最愛,農政單位在推廣它,藝術家迷戀它,少數人肯定它,但大多數人卻不了解它,出了台灣,更少人接受它。

我是一個從半醱酵茶中覺醒的人,當在炎炎夏日,我把冰塊加入了烏龍茶中,當在冬日,我用紅茶熬了一鍋奶茶,亦曾沾沾自喜,自以為聰明無比,前所未有,亦卻 在十餘年前讀了一本宋人筆記,後深感慚愧,野人獻曝,莫甚於此,一個宋人,不過記載他數十年所見,而區區所見,就比現在多得多,人豈可不讀書,豈可不了解 歷史,在一面工作中,一面學習,人生自然有所成長。

以人類用茶的角度來看,每一個階段的人都在尋求他的理想,從半醱酵茶中入門的人,跳出了獨沽一味的觀念,跳脫出茶湯文化的觀念,飲茶的世界一定會變得更 大,這十五年來從事茶湯服務業,常有人稱讚我的努力,成就則一直不敢居,因為我深知,即是所為種種,與宋朝杭州、開封那些茶館相比,都尚未超越,何成就之 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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